当毛的母亲能记起一些旧日的记忆时，黄艳会感到一阵喜悦。
54岁的黄艳已经接受了母亲忘我的事实。当她要给妈妈存放夏装的时候，妈妈会把她当成一个闯进自己家的陌生人。“我家没人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来？谁知道你会做什么？”
是的，黄艳，我母亲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到零。老年痴呆症把我妈的记忆打乱成碎片。她形容母亲的病是“时而清醒，时而糊涂”。
住在河南的洪杰也有同样的感受。她父亲患老年痴呆症六年，她意识到病程发展太快。因为父亲生活不能自理，她把新开的面馆关了，差不多六年没出去打工。
红姐正在庆祝她父亲的生日。图/由受访者提供
9月21日是老年痴呆症日。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公布的数据，我国60岁及以上人群中，约有1000万老年痴呆症患者。阿尔茨海默病是老年痴呆症中最重要的一种。根据国际阿尔茨海默病协会的数据，全球患病人群年轻化，一般发病年龄由65岁提前至55岁。
对于这些老年痴呆症患者的家属来说，看着自己的亲人承受痛苦，却又无能为力，是最让他们痛苦的事情。
母亲生病后，黄艳拍摄了100多段视频，记录她和母亲的生活。这成了她的三陪日记。黄艳教她母亲记住名字的含义，并一遍又一遍地和她谈论过去的故事。对她来说，没有办法逆转老年痴呆症。她能做的就是延缓妈妈的遗忘。
在和父亲相处的过程中，红姐意识到了很多以前被忽略的细节。母亲去世后，父亲过得很孤独。
“我妈2004年去世，到我爸得病已经12年了。我无法想象在这12年里，他该有多孤独。母亲去世后，我从未远离过他，但这些细节都被忽略了。”红姐说。
以下是和红姐的自述。
黄艳:我母亲患老年痴呆症已经三年了。
医生说对这种疾病无能为力。
以前听说过老年痴呆症，没想到会发生在我妈身上。
三年前，我妈妈出了车祸，腿断了。从此，她不得不依靠拐杖。记性越来越差，这两年更是越来越差。
刚开始她开始忘事，反应有点慢。吃饭的时候，她只是拿了筷子，很快就叫我们去拿。后来我妈开始认人了。我们的邻居已经50多岁了，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。她说她80岁了。从那以后，她甚至都不认识我了。我们三姐妹，我问她我是哪一个，她把我们三姐妹的名字一个一个说了出来。
我带她去医院，医生说是老年痴呆症，给我们开了点药。当时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，这种病没有办法治疗。
这是黄艳的母亲毛君首次患老年痴呆症前的照片。图/由受访者提供
我妈的状态，时而清醒，时而迷茫。当她醒着的时候，她能记起60多年前的故事。她记得老房子和我的父亲。有时候我和她聊天，她能回忆起她和我父亲谈恋爱的时候，他们走了100多里路，来到我父亲工作的印刷厂。
我父亲早死了，50年前。那我妹妹就9岁了，我也4岁了。我妹妹还在我妈肚子里。母亲独自抚养我们三个姐妹。
我妈妈是一个勤劳能干的人。起初，她做售货员，每月只挣十美元。当她去上班时，她背着我妹妹。一天十个小时下来，妹妹的脚都肿了。晚上回家，我和妈妈帮妹妹烫脚。小脚丫肿的跟包子一样大。
其他时候，妈妈会去山上捡柴火，挖红薯，为了找点吃的，不让大家饿着。
我妈去小吃店卖货，开书店，在酱油厂当工人。后来她下岗了，回家开了一家奶茶店。奶茶店不景气时，她改做小百货生意，摆摊卖衣服裤子，直到80岁。
她努力工作，攒钱供我们三个姐妹读书。我和妹妹高中毕业，妹妹初中毕业。在那个年代，供养三个孩子生活和学习是非常困难的。
我们叫她不要做，她也说要用脑子，没必要。她经常跟我们说，每天挣一分钱，不如家里有个女儿。
病后，她会想起以前在小吃店卖卤菜的日子。当时她要挑一担卤菜，走20里路到村里去卖。有一次，我妈突然哭了，说想起担子掉了，红烧肉洒了一地。当我们听到这件事时，我们都感到非常难过。
[2]母亲忘记了我们三个姐妹。
现在，我和老公每天都在照顾我妈。我今年也54岁了。以前在社区工作，业余时间和老公一起去景点卖纪念品。我妈生病后，我24小时陪在她身边，生意也毁了。
我和老公轮流给我妈做饭，倒便盆，给她洗脸。我妈会忘记有没有洗过脸，吃过饭。你问她洗了脸没有，她说洗了，可是一摸脸盆毛巾，发现是干的。
现在发生的事，她一转头就忘了。尤其是上厕所，她一天要上二三十次厕所。一出厕所门，她就忘了，又要上厕所。我怕她在卫生间摔倒，就让她数豌豆。这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，移动她的手指。但是她一般拿起来半个小时，然后就哭出来了。
她生病后，她母亲似乎变了一个人。过去，她不是一个爱吵闹的人。除非有人欺负她或者我们三姐妹，否则她会和别人没完没了地争论。现在因为这个病，她的情绪波动很大，变得很暴躁。夏天我帮她洗澡，她不配合。她想骂我，打我，用水泼我，我全身都湿透了。
她也会出现幻听。有一次老公在外面打工，我妈吵着要出去。她说有人在外面打架死了，我老公被打死了。她必须去看看。如果我告诉她不是这样的，她就会对我刻薄，骂我，特别难听。
有时候，我觉得她像家里的门卫。她每天都要控制电和门，她总是让我们关上门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偷东西。因为她经常要上厕所，我总是把所有的灯都打开，怕她摔倒。结果我一转头，她又把它们关了。
妈妈还有一个习惯——爱藏卫生纸。每次我们刚拿出一卷纸，她一会儿就给你写完了，到处藏，却忘了藏在哪里。她只是怕下次上厕所没纸了。所以我现在只能时不时的盯着马桶看，看到她藏纸就多给她一打。
我每天晚上都和妈妈一起睡。她总是在凌晨3点开始制造噪音，试图起床吃早餐。我说，妈，我再睡会儿。吃晚饭太早了。她吵着要你做早餐，根本睡不着。其实我每天头都晕。有一段时间，我觉得自己的心智透支了。然后，我们姐妹会轮流回来陪她睡觉。他们还有一大家人要照顾，我姐姐还要开车30英里到我家。
吵吵闹闹的晚上，我妈会提去看看她叔叔，一个去世多年的老人。我们解释过了。她不听，她大喊大叫，制造噪音。她说要回老家毛家渡找亲戚。
这是毛杜佳。她忘记了她的家。我们母女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，从来没有分开过。
两三个月，我天天陪着她回忆。也许我只是今天想起了一些事情，明天就忘记了。我每天都给她暗示，一遍又一遍的给她讲过去的故事，有时候她的记忆也能恢复。
我母亲记得她的名字，但忘记了它的起源。我会经常教妈妈提醒她名字的含义。
她的名字叫毛。她是一家之主，所以人们叫她储君。她还有一个昵称，于震。我问她为什么选这个名字，她不记得了。我教她，她的名字是她爷爷取的，因为三代都没有女孩，我妈妈是第一个女孩，所以我爷爷视她如珍宝。
黄艳告诉她母亲她名字的由来。图/视频截图
她也忘记了我们三个姐妹和我们的名字。
我跟我妈说我姐叫黄蓉，因为我爸在成都工作，也就是成都，他们在那里生了他们姐。我的名字是黄艳。我出生在三月，燕子来的季节。我妹妹叫黄晓，因为我妈怀我妹妹的时候，是在为她爸守孝，是“孝”的谐音。
直到现在，我妈还是想不起我是谁。她经常让我叫她“艾毅”(四川话是“阿姨”的意思)，不让我叫“妈妈”。我妈一直说我是她外甥女，不是她亲生的，是她接的我。
我不会为她难过或生气。因为我知道妈妈生病了，难过只是难过。她得了这种病。
【3】我妈成了村里的“网络名人的婆婆”。
从今年5月份开始，我开始拍我和妈妈的照片，每一张都是真实发生在妈妈身上的故事。有时候回头看这100多个视频，会流泪，百感交集。我做这些视频就是为了留下我妈的印记。趁着妈妈的记忆渐渐淡去，给自己留点念想。
我父亲去世时，什么也没留下。
谁知，这些视频相当受欢迎，视频播放量达到400万。我妈成了我们村的“网络名人的婆婆”。现在她像个孩子。她以前不爱说话，现在生病了，更爱说话了。有时候我打不过她。网友说她是个聪明又笨的婆婆。
黄艳制作了100多个关于她母亲的短片。图/短视频平台截图
有评论说我妈过得很好，我们也很照顾她。当我看到“享受幸福”这个词的时候，我感到心疼和难过。我不认为她玩得开心。她承受了太多痛苦。有时候我觉得她挺可怜的，因为她开始生病了，她自己都不知道，然后就不认识我们了。
很多人来找我咨询如何照顾老年痴呆症患者。我的建议是多和他们聊聊天，聊聊天，回忆一下过去，听他们说说过去，免得以后有遗憾。
我曾经有一个愿望就是带我妈去旅行，我妈也有这个愿望，但是谁知道世事难料，我妈却得了这个病。
前段时间，我妈的病突然很严重，不能走路，也不能说话。后来，她吃了一些药才好起来。结果今年四川很热。她没有吃我做的鲫鱼汤和炖猪蹄。那几天，我很担心妈妈过不了夏天。
还好，夏天结束了。
红姐:父亲患老年痴呆症6年。
[1]我爸爸用毛巾把月饼包起来给我。
我的父亲在2016年被诊断出患有老年痴呆症，当时他76岁。
他之前一个人住，记忆力不太好，说话重复。我带他去检查身体。医生说是小脑萎缩，除了老年痴呆症，还有点精神分裂。医生说这种病目前没有特别有效的药，并建议患者保持舒适的心情，没事的时候和别人聊聊天。
那时候我最多10天去他家一次，给他吃点东西，给他洗衣服，就这样不停的来回跑。有一次冬天下雪，我们去帮他扫家里的雪。他突然跟我说他晚上睡不着，很害怕，我就把他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。
一开始，他晚上会有幻想。我们以为是梦，没太在意。过了一个月，突然变得很严重。24小时不吃不喝，脑子像马达一样不停转动。我已经喂了10天了，把面条和米饭磨成了碎片。我会在他说话的时候送一些进去，如果我喂他，他会揍你的。医生开了安眠药，他特别烦躁的时候就吃点。
他生病的时候是冬天。我们这里没有暖气，天气非常冷。如果他不睡觉，你必须陪着他，把他拉进屋里和他说话。他坐了一会儿，然后去睡觉了。在你睡着之前，他又起床了。你买不起。你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冰天雪地里。如果他被冷冻了呢？
我最怕的是冬天。我每晚至少要起床三四次。好在夏天，他最多在院子里待一会儿，不用担心他。但是暑假的时候很热。中午过后，几乎所有人都在屋里。他不得不出去。我不想让他出去，所以我把门锁上了。他在院子里来回走动。钥匙院里的太阳也很热。我把他拉回屋里，他急着要打人。
最近两年，病情稳定了一点，有时迷茫，有时清醒。迷茫的时候，半夜不睡觉。我拿着一根棍子，生活在我想象的世界里。哭一会儿就好了，然后再笑，笑得很开心。他心情不好。如果你问他在哭什么，他也说不出来。如果他不开心，他就会想哭。
有时候连我都认不出来，说胡话，想他妈，说一些他小伙伴的名字，很多都没了。但是不管他有多迷茫，他记得他有个女儿，记得我喜欢吃的东西，记得我小时候发生的很多事情。
9月12日晚上，中秋节已经过去了。我睡到半夜，听见他敲门。现在是深秋，晚上比较凉，我就起来劝他回屋睡觉。一出来就看到他拿着一条裹着月饼的毛巾站在门口。我问他为什么半夜不睡觉。他说他要出去给红色送月饼，红色是我的名字。迷茫的时候他什么好吃的都不肯吃，说要给我带。
送月饼给爸爸，红姐。图/由受访者提供
【2】我被父亲收养，家里所有好吃的都留给了我。
他到我们家以后我就一直在家照顾他，别的什么都不做。
他生病的时候，我刚开了一家面馆，花光了所有积蓄，借了一些钱。老公说生意还可以，所以你要想办法送我爸去养老院。我也想过，花了这么多钱，还欠着债。过完年，我找了三四家养老院，没有一家接收，说是需要我留在这里，一边照顾，一边治疗。
我又送他去精神病院，他住了三天。医生给我打电话说不行，生活不能自理，不知道排队吃饭，随地大小便，不能带他回去。
那时候面馆没转的时候特别纠结，哭了一天一夜。
我父亲是个非常悲惨的人。他有很多兄弟姐妹，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就走了。他是老大，这些兄弟姐妹都是我奶奶带大的。最后他们每个人都成了一家人。
他被介绍给我妈的时候，我妈得了一场大病。印象中，我妈梳头的时候连头都够不到。他们一辈子没有孩子，直到四十多岁才收养了我。我爸跟我说，一个家庭接连生了好几个女孩，想要个男孩，就把我扔了。
自从我来到他们家，我就成了他们家的一员。那时候，我很穷。我家来了个亲戚，拿什么都舍不得吃，每一口好吃的都会粘着我。
我妈妈去世的时候，我不在家。她走后，我觉得特别亏欠他们，就想着孝敬父亲，却没有好好照顾。
我爸把我养大，我被他们收养了。当初他什么都好给我，现在他病了，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挣钱。我跟老公说把面馆转让出去，亏了还能多赚点钱。老公说尊重我的选择，以后他也会参与。
我有一双儿女。现在的孩子越来越大，花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。今年5月，有超市在做促销活动。从5月1日到7日，他们可以工作7天，每天80元。我认为7天不算太长。中午可以回家给我爸做饭，然后我就走了。我可以赚一点。
红姐爸爸和孙女合影。图/由受访者提供
一开始，还挺好的。天天把他锁在家里，回来就没事了。有一次，不知道什么原因，回来的时候看到他躺在地上，我吓坏了。我赶紧给老公打电话。他从工地回来，叫我不要去。他说因为他赚了一点钱，如果莫名其妙的把老人扔出去，他会更痛苦，所以我现在一直在家陪着他。
很多人不理解，说我可以送他去养老院。说实话，我舍不得，再苦也舍不得。有时候在网上搜老年痴呆症，看到后期症状就害怕。这种病的晚期非常痛苦。我只想放慢这个过程，至少能得到一些心理上的安慰。
不管我父亲病得多严重，我都想尽可能地照顾他。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努力，希望他少受些苦。好在除了迷糊，他身体一直很好，只是这个病太折磨人了。最痛苦的是你看着他痛苦却无能为力。
【3】我无法想象这12年他有多孤独。
我发现这个患者群体真的很庞大。希望在有效的药出来之前，家属在照顾的时候一定要心存感激，不然会着急，肯定照顾不了病人。
一开始我受不了父亲的吵闹，会精神崩溃。当我忍不住的时候，我会和他一起焦虑，语言也会不愉快。有时候我会对他大喊大叫，然后我会哭。哭完之后，我会后悔两天，想自己怎么又吼他了。
时间长了，我就知道怎么处理任何情况了。这两年，他吵的时候我都不理他。当他心情不好，发脾气的时候，不要劝他，不要跟他讲道理，不要阻止他。看着他就行，只要没有危险行为就行。等这个时期过去了，他的情绪会更稳定。
等他稳定了，你可以再找他聊聊，问问他渴不渴，饿不饿，轻声细语。他会更听话，跟着你的想法走，病情慢慢发展。不要为他的情绪焦虑。之后你会崩溃，他的情绪会变得更加暴躁，病情会越来越严重。
他出门你得跟着他，因为他找不到家了。我们家在农村，平时有个小院。有时候我不能24小时盯着他。我一不小心，他就出去拔我邻居种的花花草草。他在我们家住了六年，所有的邻居都认识他。如果他不带我出去，邻居会打电话给我。他们知道我父亲有这个病，对我们比较宽容。
如果我有事要出去，我会把他锁在家里。他肯定不想被关起来，但是没办法。我去菜场买菜的时候会拉着他。如果我上了孩子的学校，拉他肯定不方便。
我觉得这个病和个人性格有关，比如孤僻。他们内心是孤独的，更容易得这种病。如果她们中年丧偶，概率会更高。突然妻子去世，儿女有了自己的事情。如果他不想告诉别人他在想什么，他就会变得沮丧并生病。
我父亲就是这样。他和我妈感情很深，长期互相帮助。我妈去世后，如果不是我，他早就跟我妈走了，因为他这辈子没什么思想。我爸不迷茫的时候，总说你结婚了，有两个孩子了，生活越来越好了。如果有一天我走了，最好告诉你妈妈。
他得了这个病之后，偶尔清醒的时候会笑着说“真好”。我当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，但是看了一部电影，突然觉得如果不是我，他也不会坚持那么久。2004年母亲去世，父亲患病之间有12年。我无法想象在这12年里，他该有多孤独。母亲去世后，我从未远离过他，但这些细节都被忽略了。
九记者万轩曾宪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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